第二章 故人叹
月黄昏中灯影绰绰。
月黄昏是一座临水小楼，因着附近枝桠错乱，小楼的主人便取“疏影横斜水清浅，暗香浮动月黄昏”之意，倒使得这栋平平无奇的小楼显出一股风流情致来，主人还在小楼周围种上了一圈骨红照水，虽花色单一，但容易养殖，暗香不绝，倒似真浮游萦绕于月黄昏四周了。
若有旅人路过，必为主人的精巧心思喝彩。
但这小楼附近，却鲜有人行到。
主人既意趣高远，又怎肯流落于凡间。
乌蒙灵谷深凹处，便是月色黄昏时，虽其中心地势开阔平坦，但进谷的唯一一条路坎坷难行，即使是最最大胆的少年侠客，也对这片地方畏而远之。
相传，乌蒙林谷是前朝修罗场，一入山谷范围，便可骤然感知温度的猛烈下降。
若人间是四季轮回不歇，那乌蒙林谷便是一处被遗忘在隆冬的地方，连时间的流动也仿佛被冻结在这片山谷中。
不但外人难以睽得谷中全貌，小楼中人也不大外出。
小楼的陈设也极为简单，只有一间厅室，两间卧室，并无名人字画的悬挂，书架上除却陈列的书卷外别无古玩类的摆设，唯一称的上是摆件的只有厅内紫檀木桌上的一个黄褐色香炉，却似铜非铜，似金非金，看不出材质来，也并未烧着香料。
小楼中原本只住了两人，一个是宋婆，一个是先生。
小楼中的第三人是由先生在七月半抱回来的，先生对宋婆说，是故人之子。
故人，故人，想与红尘相决绝，却因这一丝牵挂而又使山谷中染上人情。
先生望着臂弯中好睡的婴孩，露出不知悲喜的神情来。
宋婆走上跟前，自先生怀中接过婴儿，仔细打量了一番，“哎呀呀，好俊俏的小公子啊，就是可惜，今天出生的孩子啊……”说罢还颇为不忍的摇了摇头。
似乎是感受到了震动，婴孩睁开了眼睛，却是极黑的眼珠，黑得像伸手不见五指的夜，令人心生怖意。他四处打量了一番后，发出了细细的呜咽声。
许是早产儿的缘故，连哭声都不大像有中气的样子，整个人都瘦瘦小小的，缩在裹布中，只有小小的一团。
人气不大，哭声森然。
“宋婆我反正是老啦，神鬼不忌的，还是给小公子你去熬点稀粥吧，真是怪可怜的，瘦的像个猴儿。”
小楼里又少有地燃起了炊烟。
先生独自端坐于紫檀雕花椅之上，婴孩虽已抱走，但那份重量似乎压到了他的心口。
七月半，鬼门大开，这个孩子，是伴着鬼市的魑魅魍魉降生的。
不被族人所认可，孩子母亲拼命生下的，百鬼之子。
只是当原来的天真烂漫的小师妹，拽紧他袖口，散乱了盘上的妇人髻，他便不忍将拒绝的话说出口。
“这个孩子，还望师兄多多扶持。”
“我知道，我没有立场再让你为我做什么，再把你卷入红尘，也是我愧对于你。”
“这辈子，我对得住的人实在太少了。”
“可我真不甘心。”
“我争了那么久，他还是没有能留在我身边。”
“但大概最不甘心的就是不能陪着我的孩子长大了。”
“叛出师门，脱离宗族，也许这就是我所得的果。”
“可我竟不后悔。”
“希望孩子以后不要像他父亲，像了父亲，将来也会让很多很多女人伤心的。”
“师兄要是不嫌弃，就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。”
无力分娩的女人，用利刃剖开腹部，这个本来温柔的女子，在为爱情奋不顾身后，为了孩子耗尽了她最后的勇气。
掏出来的孩子安静地俯于女子的胸口，睁开的眼里是深不见底的乌黑，却是一声哭声也没有，倒是女子渐渐哽咽，喉咙发出呜呜之声，待看到男人抱起婴儿后，显露出轻松神情来。
血液奔流出女子的身体，带着一条生命渡向忘川，她微散的瞳孔里好像看见了什么幸福的光景，唇角勾起，整张惨白的脸又显现出少女的娇憨来。
冤孽冤孽，师兄却只能给你燃一把火，烧尽禁锢你的躯体。
彼岸之路上万万走好。
婴儿的身上布满了污血，在火光的映衬下分外诡异，先生像是浑然不觉一样，脱下外袍裹在孩子身上后，伸出了中食二指轻抵于婴儿眉心处，血迹褪尽，显露出惨白的肤色来。
从此便相依为命吧。
婴儿被宋婆喂的很饱后，很快便困倦的垂下眼睑，遮住了黑得吓人的眼珠。
在那乌黑的瞳仁里，世上的一切仿佛都会在其中显形。
但是他自己却不会知道刚刚经历了些什么。
母亲温热的血，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后的温柔爱抚了。
“这娃子先生打算给他取什么名字？”
“百里屠苏。”
“百里屠苏？”
“屠绝鬼气，苏醒人魂。”
宋婆掂了掂手里的孩子，不置可否道：“屠苏屠苏，虽念着神气，但老婆子我觉着杀伐之气过重，也不知道这小娃子受不受的住。”
也好过被拖入地狱，受那永世煎熬好。
“宋婆，把这小楼规整一下，准备些小孩子的用品，今后，还要劳您多费心了。”
今夜，也像往年无数个夜一样，月影温凉，只是往年终究沉入岁月底部，而今朝，却又在那个在宋婆怀里的婴儿身上延续。
乌蒙林谷静止的时间突然开裂了。
既是师妹嘱托，拼尽全力以改此子命格，或许还能给这孩子带来一线转机。
否则，否则生门闭，死门开，鬼气缭绕，不得了了！
思至此处，像是烦心不得安坐般，先生不由踱身而起，只觉窗外树影分错，香气也变得烦乱。
也罢也罢，终究缘分天定，一切随法而动，便是转运之锋机。
也期盼着师妹的挂念，能佑此子平安长大。
只是不知……
夜已坠往深处，月黄昏的最后一只烛火也熄灭了。
本章虽不长，但全是伏笔←←这句话是给我自己看的省得埋太深了我挖不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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